天还下着些小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南方夏季独有的雨腥味，让人心中发闷。

　　此刻狗娃的娘心中焦急得很。狗娃这孩子，自从下午和他爹闹了别扭，摔门出去后，就再没回来过。天已经上晚，还下着雨，这娃崽究个跑哪场去了？

　　“狗娃哎，娘来唤你嘞，跟娘回家哎……”

　　然而空荡荡的，只有回声。

　　田畔那头的河埂地上，一个身影正从水里钻出来，现出一个光骨碌头，圆圆的眼睛，显得很精神的一个少年，可是，他的嘴角却挂着十二分的丧气。他慢慢地走上岸来在一块铁青色的大石头上坐下。远处，夕阳正沉入水中，渐渐融化，把这一河水都染成秋天的枫林的颜色。河对岸，是集镇；集镇过去，是大城市。当然，不只是大城市，还有学校，还有四个轮子跑的车，还有……

　　“哎呀我的个小祖宗啊，狗娃，你又下河游了？快把衣服披上别着凉了。”娘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出现，让狗娃吓了一跳。他赶快的爬起来，但是心里略一想，又躺下去了。

　　“娘，你先回吧，我还不想回呵。”

　　“狗娃，还和你爹怄气呀。”狗娃娘坐到狗娃身边，拿过衣服，拉着他起来，轻轻地给他披上。“你爹是为你好，你听娘说呀。”她拉过狗娃，狗娃却倔强地转过身，一只手拨拉着河埂地上的草。这倒把她娘怄笑了。“你听娘给你说呀，你爹不是不想让你闯出去见世面去，可这渡船，不能没人接呀。”娘叹了一口气摸摸狗娃的头，“当初你爹也是想到河对岸去，去打工，可是你爷死活不同意，硬是把撑篙交到了你爹手里。你爹当时一生气，把篙撅成了两段，也是和你一样赌气走了。你爷那个气啊，连续几天没吃好饭，就跟现在你和你爹一个样！”娘放下手，抬眼看看，家家都上乐亮子，照的这河水粼粼的发亮。

　　狗娃拨拉着草的手没有停，“那爹他最后不还是回来了？”

　　娘溺爱的看着狗娃：“你知道你爹为啥子回来吗？”“我咋个知道啊！”“你爹回来，因为要过河，只有船才过得去。牙子江风险浪急，，又游不过去，只有靠渡船。咱这村过去有三家撑船的老户，有两家雨天出江去，再也没回来。只有你爷，才有在江心水漩涡和龙王爷斗的本事，你爹不学渡船，咋到对岸去？”

　　狗娃的手不经意被草划了一下，火燎火辣的疼。牙子江江心水急，浪大，这他知道。他以为自己水性很好，扎一个猛子就能像泥鳅一样滑溜到对岸，让爹再也拦不住他。可他没想到，连爹也不敢游过去，这可咋整呀。

　　月亮已经上来了，白白的月光洒下来，照着娘的脸，也照着狗娃的脸，照的江上一片彻亮。

　　“娘。”“狗娃。”“咱回呀……”

　　屋子里亮着灯，娘推开门，爹在屋里吸烟。地上全是烟头，还有一地烟灰。狗娃吓了一跳，他的印象里爹似乎没有这么狠抽过烟。

　　“兔崽子回来了！啊？翅膀硬了，敢跟你爹叫板了？！”爹丢了烟头，顺手抄起炕上的“打狗棍”。“打狗棍”是狗娃暗地里给起的名，因为这棍是专门用来揍他的。狗娃下意识地往娘身后躲，“爹！”“有屁快放！”狗娃怯生生的从娘身后露出脑袋。“爹，我不去对岸了，我跟你下江划渡船。”

　　一时谁也没说话。爹哼了一声，把棍放在炕上。“今天这顿先记着，下次再敢跟我对眼，非揍到你长记性不可。吃饭。”

　　第二天，狗娃一早起来，看见了放在炕沿的治外伤的药。爹已经撑渡船去了。

　　若干年后。

　　萧度从江上回来，抹了一把汗水。他心里想着，再过几天，就是爹的忌日，他得好好去祭拜祭拜。这么想着，他加快脚步。突然，耳边传来了同村老李的声音：“嘿狗娃，县领导到你家来了，说是要表彰你呢，你还不回家看看？”萧度听了心里一惊，怎么，县领导都来了？他赶快奔回家去，上气不接下气的推开门，看见了满屋子的人，和正在张罗的娘。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站起来，紧紧握着他的手说“萧度同志！你前天在江上救人的事迹已经在镇上传开了，县领导听说你十几年如一日在牙子江上撑渡，保证镇上和村里的联络不中断，难能可贵啊！你这个摆渡，撑起了大家的希望啊！”

　　萧度心里苦笑了一下。其实娘当年没告诉他，爹为啥和爷学会了渡船，还不走。这在爹把撑篙交给了他的那一刻才明白了：你走了，那么多想从这头到那头，或从那头到这头的人，谁来渡？他跟爹学了九年，自己独自撑了十二年，来来往往渡了多少人，他已记不清了。他只知道爹在江上守护了他九年，他在江上守护了别人十二年，还将继续守护下去。

　　再过几天，真的要好好地去看看爹。萧度回头望了望江那头，又是一个夕阳沉入水中的时候，应该也正照着爹的坟。坟，在对岸。

　　作者：刘锦冉　所在学校：合肥一六八中学　指导老师：王艳

　　本文系“摆渡人”杯全国高中生征文大赛三等奖获奖作品，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