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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人”杯获奖作品:《遥远的摆渡人》
2020-05-04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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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紫妍

  光绪二十六年隆冬,细碎的雪花轻柔地落在略泛绿色的淮河之上,很快又融进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虽然飘雪,但正落下的日头还是没被盖过去,雾蒙蒙的西头,能看出透过来的几分淡黄。一艘乌篷船被船夫摆到岸边,撑住了,撩开帘子,里面走出一个穿着深青色马褂的男子,下了船,对船夫作揖,有一小童为他提着两个箱子。岸边,郑老爷家的王管家带着两小厮等待着,见那男子下船,急忙恭敬地迎上去。在王管家的引领下,几人一同走向了不远处一排小青瓦马头墙的房子,进入其中的一扇拱形门。

  我想起几日前的传闻,说是郑老爷请了一位叫陈善清的先生到学堂来接替我们先前的老先生,听说那陈先生是从京城里来的,还曾是梁启超先生的弟子呢。莫非这位男子就是新来的陈先生?

  我叫福生,我家祖祖辈辈打渔为生,父亲在鱼歇之时,会去辛家做短工,我便一同前去打个下手,辛家老爷瞧着我机灵,就让我给他家二少爷陪读,这样我才得以进学堂上学。

  翌日,郑家学堂的早课开始了,一个男子推门走了进来,正是我昨日所见的那人。

  “诸位同学,即日起,我便是你们的教书先生,我姓陈。”我们起身,要向先生行跪拜礼,陈先生开口道:“吾与尔皆为平等之人,大家相互尊重,日后相互作揖即可。”陈先生笑眼弯弯,双眸似秋泓一般,让我感到别样的温暖。

  这一课,陈先生讲了《诗经》中的《蒹葭》一篇,在他抑扬顿挫地读完了全篇之后,开始讲解,最后说道,那些诗句说的是对佳人的追求,也可以说是对美好愿望、理想的追求,美好的理想在彼岸,可望而不可即,这就需要一个摆渡人撑一只渡船,把人渡到彼岸,去追寻那理想的世界,在此,他愿意成为我们的摆渡人,他愿意倾尽他的毕生所能,把我们摆渡到那个理想的彼岸,让我们拥有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什么是理想的彼岸?我有点发蒙,父亲带我打渔,也是撑一只渔船,却从不听他说起有什么理想的彼岸。既然先生说理想的彼岸是一个美好的世界,那一定是有很多鱼的地方吧?是一个可以不用担心没有米吃的地方吧?……我不敢多问,想到先生要带我们去的一定是一个好地方,不免暗自高兴起来。

  陈先生课上喜欢讲梁启超先生写的《少年中国说》,常常让我们诵读。先生说,梁老先生鼓励少年奋发自强,因为国家的希望全在那些奋发有为的少年身上,先生每次这么说的时候,都目光灼灼地望着我们,仿佛我们就是那文中写的少年一般。

  有时,陈先生会讲很多我们从未听说的旁的东西,比如,他说,世界是由一个叫上帝的神创造的,那个神为了拯救世界上的其他人,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最终复活,得到永生。这些,我半信半疑,我既愿相信先生说的,但也不曾忘记,之前老先生说过的盘古开天地的事情,到底这世界是谁带来的呢?我很是困惑。

  有一天,我正要去二少爷房里,叫他去郑家学堂上学了。刚踏进院门,辛老爷的怒吼就从里面传出来:

  “敏德,你这崽子,这样不识礼数,看老子今天不扒了你的皮?!”我扒在窗沿上,悄悄地听着,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更不敢进去瞧。二少爷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爹,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这是先生说的,您不能因为我不给您跪下就打我,老子打儿子也要讲道理,这是陈先生说的!”“好你个猢狲崽子,整天净胡说,竟也敢教训起你老子来了,明天开始,不许再去姓陈的那里,居然学会顶撞你老子来了!成何体统?!”砰的一声,辛老爷摔门出去,只留下二少爷一人,发出嘤嘤的哭声。

  我悄悄溜进去,走到二少爷跟前,轻声对他说:“二少爷,您别哭了,哭伤了眼睛,不值当。”

  “那你说,怎么办啊?福生,我不想错过陈先生的课……”二少爷啜泣着,用哭得红肿的眼睛瞧着我。

  “二少爷,不如我悄悄去听了陈先生的课,回来再讲述给你听,可好?”二少爷点头答应。

  从此,我每日悄悄溜进郑家学堂,躲在最后面的小角落里,默默地听着,回来后,我又把陈先生课上讲的东西再讲给二少爷听,有时,二少爷七岁的妹妹淑萍小姐也凑过来听,她这个年纪正是在裹脚,被裹在长长白布里面的小脚,有时候会痛得走不动道了,但又很想听听陈先生在学堂说些什么,就会差个小丫鬟来叫我们去她房里讲。淑萍小姐听到我说的陈先生课上的有趣之处,会咯咯地笑出声。

  对先生说的那些事情,我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也不敢问,同学里面,李举人的公子最是大胆,有一次课上,他问了一个我也想问的事情:“先生,为何您总说外国来的基督教好,却不说孔孟好?我父亲说,您这样可是抬高他人贬损自己?可是对我大清国不忠?我父亲说,那些外国来的都是糟糠,都比不上儒家的一丁点道义,我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先生,您以为呢?”

  先生听罢,哈哈大笑,拍拍李家公子的肩膀说道:“我们赞美别人,并不就是贬损自己。我们看到他人的好处,知道自己的不足,正是为了让我们赶紧学习他人,追赶他人,夜郎自大,自以为是,才会让大清落后于洋人。再有,先生平日里教导你们,常常说起那些勤勉有为的同学种种好处,如此这般,先生就是不喜欢你了,而唯独喜欢那好学生了吗?”先生诙谐的一番话,激起了一片笑声。李公子也释然地笑了。

  冬日的江南,在清冷之中暗暗生发着春意。清晨,雨过之后,几缕阳光投在塔松上,在深绿的针叶上结成晶莹的雨滴,此刻闪烁着点点的银光。不远处有几株红梅,傲立于凄清的寒风之中。

  我经过淑萍小姐的小院门前,听见里面传出淑萍小姐的哭喊,还有含含糊糊的张妈的声音,“萍小姐您可别喊了,留心老爷听见了来打……”我知道,这定然是淑萍小姐不愿裹脚正哭喊,张妈正劝着呢。心里不禁微微地发酸,想象不出裹脚的疼痛,只是见淑萍小姐皱着眉,忍着痛楚走路的样子,都不忍心看。一小朵红梅触碰到我肩头,血一样的红色,我不禁想,或许,红梅并非自愿忍受寒冷罢,生于寒冬之际,它只能如此,是天决定了它有这样的命理?这殷红,莫不是它无痕的泪?

  课堂上,陈先生正讲林景熙先生的《五云梅舍记》。“……‘即其居累土为山,种梅百本,与乔松修篁为岁寒三友。’,这便是‘岁寒三友’的出处,松、竹经冬不凋,梅则迎寒开花,故称岁寒三友。可还有什么疑问的,不妨提出来。”我不禁想起了早上出门时的那一念头,便问陈先生对女子缠足的看法。

  陈先生长叹一口气,原本平静的眼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愤慨:“缠足是中国社会的糟粕,早就该废除了!只是……”张先生顿了顿,“只是,凭借少数人之力,终是敌不过旧朝势力。”他又给我们讲了从古至今缠足对女子的戕害,女子为此所遭受的身心痛苦,我听了震惊不已,以前只听说三寸金莲之美,从未听说在这“美丽”的背后,一女子要付出这等代价,瞧着淑萍小姐平时的样子,竟是忍受了这般折磨?“南方的很多地方已经开始放足了,不知此地,何时才能有这一天?”陈先生喃喃低语。

  回到了辛家,我向敏德少爷和淑萍小姐讲述先生今天讲的道理,又把先生支持放足,而南方已经有地方实行放足一事说了出来。淑萍小姐先是一怔,接着就焦急地说到:“福生,我要和爹爹去说,我不要裹脚,我也要放足!”我想,如果张老爷同意小姐放足,那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第二天再见到淑萍小姐的时候,只见她的一边脸肿了起来,她的精神也很不好。我才知道,她对老爷说了要放足,老爷一气之下,把她给打了,不光是脸上,背上也挨了板子,手臂有被竹条抽过的痕迹,一条长长的红印子延伸到手背上,手心里也被打得红肿,瞧着让人心疼。“咳咳——咳——咳咳——”淑萍小姐咳嗽起来,那是昨夜被罚跪祠堂,天气寒冷,受了风寒。我心里难受极了,后悔不该告知她放足的事情,是我害了她。

  一日傍晚,从辛少爷的书房出来,我惯常地从内院里走出,经过大堂时,听见了里面传出激烈的争吵,隐约间,我似乎还听见了我父亲的声音。出了什么事吗?我不禁停下来,悄悄藏在一扇侧门后面,从门缝向厅堂看去。

  “什么?竟还撺掇女子放足?!这陈善清未免太荒唐,太无法无天了!”说话的是一个身着藏青绸子长衫的男人,像是个老爷,“辛公,此事可当真?”

  “千真万确,息女前几日所言,可是教我一顿好打!”是辛老爷。

  “更有甚者,这陈善清竟要主张剪辫子!我觉他自己的头可是不想要了,可莫害了我家孩儿!”

  “这陈善清在课堂上不谈孔孟儒学,却是大谈西洋教,这岂不是要把我大清子民变成洋人子弟?怕是这些学童将来长大,受到这洋教的影响,不但不为我大清出力,反要生出反骨,他是要亡我大清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诸位可知,那来我大清宣传洋教的传教士,今夏,在山西被山西巡抚和义和拳斩杀一事吧?这陈善清传洋教,罪大恶极,那可是杀头之罪啊!”说话的是李举人。

  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兴趣,众人都转向他,他接着说道:“那山西巡抚毓贤,是太后亲自任命去山西就职的,七月初在太原,就杀了四十多个西洋传教士,连着十几个传教士的孩子都杀了,那个白胡子的主持传教的西洋人,就是他亲自操刀砍头的,手起头落啊,痛快!”

  见众人听得悚然,他说得更起劲了:“听说,太原还杀了信了洋教的本土人,有四五十个。在寿阳、太古,都有义和拳杀了信洋教的本土人,听说在寿阳,七月初就杀了七十来人,十来个信教的小孩子也一起被杀头了!”

  “连信洋教的小孩子都要杀啊?这陈善清不是把我等孩儿推向火坑吗?!”

  “这分明是在祸害孩童,可恨!可恨!”人们愤怒了。

  “事不宜迟,得赶紧应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赶紧让那陈某悬崖勒马才是!”

  “什么悬崖勒马?尽早赶了他便是了!何苦留这等人贻害我子弟?!这城里怎见得没有好先生了?”

  “我等这就到学堂找他理论,让他速速离开学堂,不再毒害我乡子弟!”

  看来众人达成一致,准备直奔学堂而去了。我额头早已是沁出细密的汗,心里万分焦急,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入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西洋传教士为什么要被杀呢?连同信教的孩童也要被杀?陈先生会被抓被杀吗?想到这里,我更是睡不着觉了。陈先生做错了什么事情吗?我一遍遍想着陈先生说过的话,朦胧中看到陈先生是在一条船上给我们讲课,他轻轻一点,小船轻快如箭,向着一片桃花盛开的岸边飞去……

  第二天一早,我按时赶到学堂,陈先生比平日来得早了,他着一件干净的玄色长衫,目光沉静柔和,等我们都到齐了,先生开口说道:

  “诸位,这是我给大家上的最后一课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诸位,这个世界的未来是要靠你们去完成的,就像梁启超先生在《少年中国说》里写的那样。我只是做了一个摆渡人,带你们上了一条不一样的船,遗憾的是,没能将你们渡到那个理想的对岸。你们可否有勇气与信念,继续前行?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们就只能靠自己继续向前了!要记住,人活着,就应该追求一些新的更好的东西,向着一个更好的去处努力。抱残守缺,固步自封,等于自己杀死了自己。不思变革,自己戕害自己,那就国将不国了!”陈先生的话,掷地有声,在寂静的课堂回荡。我抬头,只见先生目光炯炯,一贯的温和儒雅的他,此刻丝毫不见半点局促不安,神情中自有一种坦荡与释然。

  “先生,你几时离开,我们去送送你吧!”我不禁起身说道。回过神来的同学,也纷纷附和。

  先生微笑地看着我,摇摇头,淡淡地说道:“不必了,福生,这份心意我领了!届时我一个人走吧,免得影响大家休息,还要上早课。”

  课后,我和同学们暗里商量,打算悄悄给陈先生送行。

  我偷偷向和父亲一样打渔为生的渔民打听第二天的开船消息,很快就知道了具体时间。

  敏德少爷和淑萍小姐听说了这事,央求我带他们一起给陈先生送行,淑萍小姐年幼,被裹的脚走路不便,我犹豫了,她见我不想带她同去,着急起来,说,你告知我那么多陈先生的话,我也是他的学生了,我也得去。我见她说的在理,就答应了她。

  从辛家出来,又是一个黄昏。不知不觉已是初春了,辛府院里的几棵樱花树开得正好,花瓣中透着的粉,似婴儿粉嫩的脸庞。屋檐角落里的燕窝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只小燕子,扑棱着翅膀。冬去春来,先生却要离开了,我不能再听到他的课了,不禁心里一阵难过,加快脚步,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些花树。

  翌日,天还未亮,我带着敏德少爷和淑萍小姐悄悄潜出辛府,去为陈先生践行。

  我们要走一段山路,才能到达那个僻静的渡口。初春江南的黎明之前,依然是凉意彻骨,料峭春寒之中,草木沉寂,山川肃穆。“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我想起先生教过的这句诗句,想起先生初到我远远看见他从船舱中走出,就如同发生在昨天。由冬到春,只有短短几个月功夫,我知道了很多事情,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我了,我知道了这世上有这样一位先生,他用他的船载着我,走了一段我从未走过的路,现在先生要走了,我会沿着这条先生指点的路继续走下去,走到先生所说的更好的地方。

  为了照明,我们点起了事先准备好的火把。淑萍小姐的脚走路不便,开始时,我和敏德少爷一起搀扶着她走,后来,淑萍小姐实是走不动了,我就背她走。

  走了一段山路后,我觉得有些异样,回头看看,只见蜿蜒的山路上,有着一个个火把发出的光点,接在一起,如同游龙火蛇,一点点地向山下的渡口移动着,好生壮观。我的同学都来送先生了。

  来到渡口,我们这些火把连成了一片,如同点点繁星降落在初春的河边。陈先生刚上了船,转过头,看见了我们,惊喜交加。

  忽地,先生面向我们,鞠了一躬,我们也向先生鞠躬还礼。在火光的照射下,我们都可以看见彼此眼眶里的泪花。

  船夫解开了缆绳,船开了,我们举着火把目送陈先生远去。

  我突然觉得有好些话想和先生说,却又说不出来,想起了先生最爱的《少年中国说》,不禁大声开始诵读其中的片段: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

  又有一些人加入吟诵:“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

  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所有人都一齐吟诵起来:“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我们的声音由轻到重,由缓到急,由弱到强,最后,整个山里河边,整个天地之间,都充斥着我们的声音,充斥着那些朗朗诗句。在我们稚嫩又坚定的声音中,先生频频向我们挥手作别,他的小船渐行渐远,直至变成了天边的一个小点,天渐渐放亮了起来。

  陈先生真的走了,可是,先生真的走了吗?在我们齐声诵读的时候,我分明感到了先生和我们同在,他也在和我们一起大声诵读着……我们有谁会忘了先生吗?看着淑萍小姐那汪着泪的眼睛,我知道不会。

  这几个月,我们仿佛一下子长大了。陈先生在我们生命中留下的烙印,很可能会改变我们的一生,这样,先生不是已经把我们渡到了一个新的对岸了吗?我们有了一个新的起点,这个起点是陈先生给我们的,沿着这个新的起点,我们会百折不挠地向那个新的更美好的世界进发,直至抵达。

  作者:王紫妍 所在学校:上海市进才中学 指导老师:梁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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